1942年4月18日晚，遂昌县西南部，云层密布。

　　B-25轰炸机三号机在低空盘旋许久，始终找不到降落点。此时，飞机燃料告罄。

　　“我命令你们跳伞！”危急时刻，机长罗伯特·格雷对其他四名机组成员发出指令。随后，几个身影从舱门跳出……

　　洋溪乡(今西畈乡)岩坑村大栋尾，是格雷机长的降落点。他沿山坑而下，次日清晨到达湖岱口村。在村口桥头，他被村民发现，带到附近村民廖天星的家。时任洋溪乡乡长刘佐唐又将他接到刘家祠堂。见格雷机长身上的衣服又湿又脏，刘佐唐递上自己的黑色长衫，给他换上。

　　格雷机长当天的晚饭，是一只煮熟的全鸡。在战乱年代，山区农民家庭哪怕过年，也未必能吃上一只鸡。

　　投弹手阿登·琼斯中尉被柘岱口乡坑西村村民黄雄忠发现时，正在抽闷烟。他戒备心很强，说不上两句便转身跑走。

　　“在深山里，不熟悉地形的话，迷路会很危险。”黄雄忠担忧着，赶紧叫堂弟紧随其后。琼斯中尉进了乡里的关帝庙。墙上挂着一幅孙中山先生的画像，他用手拍拍自己肩膀，意为“我们是并肩作战的盟军”。

　　不一会，乡长张志伦赶到了，将琼斯接到乡公所。

　　降落在柘岱口乡的，还有机械师兼机枪手利兰·法克特下士。遗憾的是，幸运之光并没有照亮他——他的伞包已经打开，但降落伞并没有张开多少，飞机就坠毁了。

　　当天，村民在附近掘出一块平地，搭建了一个草棚，将尸体放在里面。为保护遗体，几位村民轮流在山上看守。

　　后来，村民将法克特下士的遗体入殓——那是一口上等棺木，还上了漆。

　　在刘佐唐的安排下，次日拂晓时分，村民刘芳桥陪同格雷机长，踏上前往上定乡的路。

　　大山深处的山路，崎岖陡峭。为了安全起见，上山时，刘芳桥让他走前面，自己走后面；下岭时，两人换了位置，身材瘦小的他让格雷机长从后面搭着自己肩膀，一步一行，走完了7.5公里的下岭。

　　走走停停10多个小时，两人才抵达上定乡。格雷终于和战友琼斯重逢。

　　4月21日，上定村民将两位飞行员送到当时的王村口区公所。就在这天早上8时，降落到江山的副驾驶雅各布·曼奇中尉也被送到北洋村。

　　随后，时任遂昌县王村口区区长柴路将3位飞行员平安送达位于衢州的空军第十三总站。几天后，装有飞行员遗体的棺木也通过水运送至衢州，葬在汪村。

　　浙江衢州空军第十三总站站长陈又超是丽水青田人。为了让美军飞行员吃得可口，他从地方调来西餐厨师，让他们在中国吃上“家乡味”。

　　在总站附近的防空洞口上，其中两位飞行员深情地刻下了自己的名字……

　　44位被救的美军飞行员送签名谢匾

　　时光轮转，历史封尘，恩情难忘。

　　1990年3月，由美军飞行员幸存者组成的“杜立特飞虎队”90—中国考察团一行6人不远万里来到遂昌，把两块有44位幸存飞行员签名并写有中文“多谢”二字的纪念匾送给黄沙腰区公所和北洋村村委，感谢村民当年的救命之恩。

　　同年9月14日，考察团一行踏上了遂昌这片土地。团长布赖恩·蒙纳先生感慨道：“当年中国部分地方被日军占领。你们仍冒着生命危险救护飞行员，我非常钦佩你们的勇敢行为。”亨利·波特先生当年在浙江临安被救，事隔48年重新回到中国，他抑制不住激动：“当年如果没有中国人民的营救，我就不能到这里与你们见面。”

　　在柘岱口乡北洋村小学休息室里，考察团成员见到了当初帮忙看守殉职飞行员遗体及坠机的村民黄富根、黄富海，与他们深情相拥。

　　饭后，蒙纳团长躺在屋外的长椅上睡着了。当他醒来时，发现头顶多了一把遮阳伞，身上也被盖上床单。他激动地说：“我不知道是谁放上去的，这里的人太友好了！我要把这一切都转告给美国人民。”

　　临走时，县外事办还从村民那收集了部分飞机残骸给考察团带回。“我们要把残骸放在美国的博物馆里，让更多人知道这场国际大营救。”

　　送别时，村民们久久没有离去，考察团成员三次来回与他们道别。

　　9月16日，考察团成员来到西畈乡湖岱口村。

　　刘芳桥的孙子刘光宁至今还记得那天的情形。爷爷一早就把全家人都叫到一起。奶奶拿出茶叶、番薯干，现炒了南瓜子招待客人。一看到爷爷，外宾个个都很激动，每一个都和爷爷拥抱、握手，不停地表示感谢，并邀请爷爷去美国玩。

　　结束遂昌的考察时，蒙纳团长感叹：“这是最有收获的两天，我们得到了见证历史的重要物件飞机残骸，切身体会到中国村民的热情好客，还领略了沿途的美丽风光。”

　　时任美国总统写信致谢

　　总有一些故事，注定被历史铭记。

　　“我们向善良的中国人民致敬。由于他们的人道主义努力，这些轰炸机队的成员才得以重获安全。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他们……”1992年3月，杜立特空袭50周年纪念活动上，时任美国总统布什以他和夫人的名义写的感谢信，引起参会人员热烈的掌声。刘芳桥老人听得激动万分。

　　84岁的刘芳桥受邀第一次来到美国。

　　1992年3月13日，应美国杜立特轰炸机队协会执委会的邀请，刘芳桥、陈慎言、朱学三、曾健培、赵小宝5位老人，来到美国，与半个世纪前被他们营救的美军飞行员重叙友情。

　　见面会上，与刘芳桥见面的是三号机组成员查尔斯·奥扎克的女儿乔治奥娜·奥扎克，她代表父亲宣读感谢信。最后她说：“要不是中国人救了我爸爸，今天就不会有我站在这里讲话。我从心底感谢中国恩人。”

　　飞行员利兰·法克特的弟弟布德·法克特抱住刘芳桥。50年前，哥哥跳伞殒命后，中国农民连续几昼夜在山上守护遗体。他不停地说着“谢谢，谢谢！”

　　刘芳桥语气平静：“ 50年过去了，这些事我都忘记了，你们还记得这么清楚？！”

　　时任美国国防部长切尼在会见老人时，代表美国政府对中国人民在二战中的营救行动表示感谢。

　　当年被中国人营救的杜立特将军也写信向5位老人表示感谢：“我代表杜立特轰炸机队协会的全体成员，向我们的中国朋友——那些不惜自己和他们全家承担巨大风险而搭救和照顾我们的人，表示由衷感激！”

　　明尼苏达州州长将由他和州国务卿签名的感谢信交给老人。副州长代表州政府向5位老人颁发荣誉市民证书。罗彻斯特市市长也亲自授予老人荣誉市民证章和人类杰出服务奖。明尼苏达州众议院举行全体会议，100多名众议员用热烈的掌声通过表彰5位老人营救义举的决议。5位老人访美期间，先后参加7次大型见面活动，与工商界、新闻界、学生、军人和政府官员等4000多人会面。

　　世事更迭，但历史的记忆永不褪色。刘芳桥家里至今保存着一本美国杂志，里面记录了美国各界对营救事件的高度评价；黄志春家的厅堂里还挂着父亲黄雄忠与美军飞行员的合影……

　　今年10月24日，北京。十二号机飞行员威廉·鲍尔之子吉姆·鲍尔特意穿着杜立特空袭75周年的纪念衫接受本报记者采访。吉姆说，父亲和他都特别感谢中国人民的大义之举。美国专门成立了杜立特子女协会。“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中国恩人。明年如果有机会，我希望能去遂昌等地看一看，向恩人们致敬。”吉姆最后说。

　　这段在战争和生死之间结下的深厚友谊，还在后人中传承，这段跨越75周年的故事还在继续……

　　来源：丽水日报11月3日第三版

　　原文链接：http://epaper.lsnews.com.cn/lsrb/html/2017-11/03/content_1454768.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