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根森

　　去县城北街一家理发店剪头发。

　　多年来，我剪的都是近似光头的圆寸头发型。那天，我跟理发师傅调侃道：“可惜我不是孔武有力的彪形大汉，否则我就剃个锃光瓦亮的标准大光头，霸气十足、威势逼人。抡拳打架，人家瞧上一眼，便会魂不附体，望风而逃。”

　　年轻的理发师傅娴熟地拿着电推剪，站在旁边，“咯咯咯”清脆地笑了几声，说：“那是。大个子留着一个大光头，看上去更加雄壮强悍，虎虎有生气。”

　　“打什么架哟，头发都这么白了。”一个温和低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的心底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因为我压根不曾想到，本是一句一笑而过的戏言，竟让人似真似假地接了话茬。我连忙抬眼注视着面前的镜子。原来，说话的是一位老太太，她的身影被镜子映照得很是清晰。她仰着脸，抿着嘴，灿烂的笑容使她脸上的皱纹更为深刻。

　　“遇事得忍啊！”她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

　　我对着镜子笑了笑，半玩笑半认真地答道：“话是这么说，有时候很难做到。比如你走在路上，明明是对方有错，还责怪你走路不长眼睛。如果遇上这种事，谁都忍不了啊。”

　　“是啊，总有一些人会平白无故地寻事挑事，这怎么忍呀？”这时，理发师傅也禁不住停下手里的活计，兴趣盎然地插上话来。

　　老太太在一个黄棕色的手拎包里慢悠悠地摸索一阵，掏出一包便携式纸巾，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揩了揩脸颊，认真平和地讲起了故事：“相传以前，有一户人家娶媳妇。来了一个化缘和尚，提了一个极其过分的要求，东家居然咬着牙答允了，忍受了这种让人心头滴血的屈辱与欺凌。”

　　“翌日一大早，原本恐惧不安的新娘欣喜地跑出新房，兴冲冲地告诉家人，和尚一整晚都在新房里不停地念经。夜深了，新娘迷迷糊糊地打起瞌睡，醒来一看，化缘的和尚不见了，桌上却多了一尊‘金和尚’。”老太太的脸上依旧挂着盈盈的笑意。她抬起双手捋了捋稍微有些散乱的头发，接着讲道：“那可是用金子铸成的‘和尚’啊！”

　　老太太顿了顿，神态诚挚朴实、沉毅凝重。她一边用纸巾轻缓地擦拭着眼角，一边情不自禁地发出感叹：“他们应允了常人所绝对不能应允的事，到最后虚惊一场，还得了很多金子。”这个宣扬含污忍垢的民间传说，与典出《旧唐书·孝友传·张公艺》的一个成语相附会，叫做“百忍成金”，形容忍耐的可贵。

　　人生路上，不乏顺风顺水、遂心遂愿的如意；不乏静听紫燕梁上呢喃，闲看粉蝶花间翩跹的恬适；不乏“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逍遥。自然，也难免遭遇坎坎坷坷、荆荆棘棘，陷入磕磕绊绊、跌跌撞撞的困境。即使战战兢兢、临渊履冰，也常会有出乎意料的憋屈与误解，也往往要受莫名其妙的耍弄与攻诘。

　　“忍，耐也。”荀子说。“志忍私，然后能公；行忍情性，然后能修”——思想上克制私欲，然后才能出以公心；行为上抑制性情，然后才能修养品格。因而，“忍”是人生不可或缺的能力和智慧。

　　忍，是一种能力。“忍”字心上一把刀，只有忍辱负重、厚德载物，才能“吹尽狂沙始到金”；忍，也是一种智慧。“忍”字刀下一颗心，唯有知行知止、能屈能伸，方能“直挂云帆济沧海”。

　　正在沉思默想之时，理发师傅轻声地说了一句“好了”。

　　“哦。”我伸手摸了摸刚剪好的圆寸头，惬意地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