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根森
不经意间,一座像极了三角形翡翠玉吊坠的小公园拔地而起。那,便是景致优美的荷花滩公园。它位于县城妙高街道荷花滩,东濒南溪,南至上南门大桥西侧,西起凯恩路,北临南薰亭。
这座公园占地面积约莫四千平方米,堪称口袋公园,抑或袖珍公园。
然而,此处却有威武挺拔的大树、翠绿柔嫩的青草、简易素朴的廊亭和坐凳、幽雅回环的休闲道、白墙青瓦的公厕。东面濒临的南溪人工湖,可谓是“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在碧波荡漾的湖面上,清晰地映现出美丽的楼廊亭桥的倒影,恬静地显现了公园空间的延展与伸张,气息的自然与灵动。
早春的阳光,正暖乎乎地映照着整个公园。
西边的活动广场上,热闹非凡。往左观,这俩,相互依偎,喁喁私语;向右看,那仨,一会儿喋喋争论,一会儿悄无声息,似乎在商量一件特别要紧的事情;骑着童车的小男孩,扬起嘴角,飞快地往来穿梭;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手攥绳把,“啪啪啪”地跳着绳,身轻如燕;一对青年男女情意殷挚、缱绻浪漫地拍照留影——光鲜亮丽的她,半蹲在一株低矮的红叶石楠旁,左手轻柔地搭在一枝娟秀纤细的枝丫上,脸上露出优雅可爱的表情;容光焕发的他,蹲下身子单膝跪地举着手机上下左右不停地挪移,仔细认真地寻找最佳拍摄角度。一个柔情绰态地说“动作快点嘛。”一个满面含春地答“嗯嗯,马上好了。”
东南一角,戏曲爱好者备好乐器、耳麦、扬声器以及供听众安坐的四方凳,早早地开始了吹拉弹唱,自娱自乐。你瞧,拨弄乐器的,他们或敲锣,或打鼓,或吹笛子,或拉二胡,摇头摆脑,怡然自得;激情演唱的,他们唱着一个个激昂雄壮的婺剧、轻柔婉转的越剧、高亢明亮的京剧唱段和一首首珠圆玉润的流行歌曲,声情并茂,陶然自醉;凝神静听的,他们自由随意地围成一个半圆形聚集在周围,有的坐着,有的立着,有的在近旁漫步徘徊,更有置身其中的孩童们无拘无束地尽情嬉戏耍闹,平添了几分舒畅和轻松,热闹和温馨。
东北之隅,许许多多的老人一个挨一个地坐在了草坪周边修建的梯形坐阶上,神情慵懒惬意。他们默默地望着远处,若有所思的有之;静静地低着头,闭目养神的有之;久久地握住邻座的手,絮叨家常的有之。一位大叔和阿姨比肩而坐,你一言,我一语,不断地谈论着这座公园的“前世今生”。
“这地儿原先是菜场,如今变成了公园,我们现在去菜场买菜要多跑点路了。”阿姨捋一捋耳边泛着银光的鬓发,脸侧向大叔,饱满的脸颊,淡黄中透着青白。说完话,她抬手轻轻地掸了掸沾在羽绒衣上的一小片灰尘,手指上的金戒指闪过一丝微弱的光泽。
“公园可是城市的绿色氧吧呢。它也是人们休闲游憩,消减寂寞的好地方。冬天来晒晒太阳,夏天来歇歇阴凉,住在附近的我们,最是方便了。”大叔脸庞瘦削,眉头舒展,眼窝微微凹陷,谈吐间,流露出安之若素的宁静。“离开喧嚣嘈杂,觅一处静谧安恬,持一份清心少欲,这公园啊,倒是个绝妙之地。”
“当然,去菜场还是比以前略微远一点了。可超市里也有菜卖,还是很方便的。”阿姨仔细地端详着大叔的表情,把话往回圆了圆。满脸的笑意,掩藏不住她内心的欢喜。看得出,她的心境是酣畅、澹泊和豁达的。
“看问题本来就要全面一些,事情总是有利有弊的,‘天下之物莫凶于鸩毒,然而良医囊而藏之,有所用也’。老话也说,‘溪有两岸,事有两面’。”说话时,大叔双手搁在大腿上,抬首平视前方,眼神中闪烁着一丝难以觉察的睿智的光芒。他的声音低缓、朴拙而苍老。
“唉,你总爱掉书袋,聊一聊离菜场是近了还是远了,也要搬出一大堆的‘之乎者也’,一副老学究的样子。”阿姨容颜悦乐,笑嘻嘻地举起左手,深情地拍了拍大叔的肩膀。大叔“嘿嘿嘿”尴尬地干笑几声,右手勾起食指擦了一下鼻尖,噘起嘴巴皱了一下眉头,终究没有说话。
阿姨与大叔,一个顾念生活,属意柴米油盐;一个思虑事理,考究圆融通达。他们的对话令我的思绪也随之昂奋起来,如浮云,像柳絮,悠悠洋洋地飘荡不止,一些过往色彩斑斓的碎片,在我那绵绵的记忆里,清晰依旧。
己亥年春日,那时,这里还是个菜场,名叫荷花滩菜市场。它由简陋的棚屋和露天场地构成。水泥砖砌的货摊和就地摆放的摊子上,次第码放着各色各样的蔬菜、鱼虾、肉蛋和豆制品。人们在此起彼伏的讨价还价声、鸡鸣鸭叫声和熟人之间的寒暄声中,各取所需。
我向来不喜欢买菜。偶尔去几次菜场,我也总是瞪大眼睛用心地扫视摊位。一旦发现目标,我便迅捷上前买下,然后逃跑似的提溜着回家,如释重负地向妻子交差。妻子往往会问上一句:“多少钱一斤?”我只好讪讪一笑,揺摇头告诉她不知道。
说来真让人见笑。有一回,妻子让我去买块猪肉,吩咐要“夹心肉”。我不认识“夹心肉”,又不好意思问肉摊老板。我只好心虚地杵在一旁,相机而行。
没多久,一位中年妇女径直朝摊位走过去,指着一块带有骨头的肉问道:“那‘夹心肉’怎么卖?”
“28元一斤。”身上围着防水皮革围裙的老板神情有些倦怠。他头也没抬,顾自抽着烟。
“那么,这块呢?”
“26元,便宜了两元。这块肉多好啊!你仔细看看,是吧?拿去拿去。”老板瞥了一眼,咝咝地猛吸两口夹在两指间的一小截烟卷,口中一面冒出淡淡的青烟,一面油滑夸张地回话,语调的变化跌宕有致。
“哦,好吧。那就买这块,称一下。”
中年妇女拎着一小块猪肉走了。我赶紧上前买了那块所谓的“夹心肉”回家,并且神气俱佳地告诉妻子:“今天‘夹心肉’的价格是每斤28元。”那阵子,我“意气扬扬,甚自得也”。
庚子年清明节上午,清风微寒。灰暗的天空,时不时落起淅淅沥沥的春雨。在南溪左岸休闲道旁的花坛里,那素有“占断花中声誉”的桂花树,青翠油亮的枝叶,争先恐后地探出头来,起劲地向空中伸展。羞羞答答的花儿,散发出馥郁的芬芳,叫人心醉神迷;那屈曲苍劲的红花檵木,花开一树,红颜如火,欲与群芳争奇艳,急不可耐地展露出侠女般的热烈豪放和仙女般的妖娆妩媚。
一位身穿校服的女学生,带着一把折叠雨伞,迈着匆匆的脚步迅疾走来。她刚转过弯到了菜场东面的人行小道,“呜……”凄凉而尖锐的防空警报突然响起。我明白,这个警报,是向抗击新冠肺炎疫情斗争牺牲烈士和逝世同胞致哀。
女学生立马驻足路边,肃立,默哀。三分钟后,她又快步流星地往学校方向走去。我的目光紧紧地追随着她那逐渐远去的身影,直至模糊不清。我倍感惊喜。惊喜于那位女学生所拥有的恭敬之心和陶养的自觉意识。
近午时分,一位中年男子手里提着牵引绳,安逸悠闲地在菜场北边的休闲小道上遛狗。他行至女学生曾经肃立默哀的地方,与人一个劲儿地拉闲散闷。那狗却一刻都不消停,一直在他的周边转着圈儿,朝地上这儿闻闻、那儿嗅嗅。忽然,它前腿直立,后腿弯曲,在道路的一侧,拉下一堆黑不溜秋的狗屎。中年男子连忙转身,下蹲,掏出白白的纸巾,麻利地擦拭狗的屁股,并随手将纸扔在地上。更令我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头也不回,心安理得地拉起那条纯黄的大狗,大摇大摆地沿着南溪左岸的游步道逛荡而去。我惊讶不已,惊讶于那位中年男子漠视公共秩序,有己无人的自私做派。
道德品质,其实就是道德价值和道德规范在个体身上内化的产物。而道德境界,取决于人们的社会实践、道德实践和自身的道德锻炼和修养。善与恶、美与丑,在这位中年男子和那位女学生的身上,高下立见。两者之间的境界距离简直判若云泥。
“哈哈,你输了。”“我没输,你赖皮。”两个小孩儿在一棵树影斜长、迷离和安谧的银杏树旁蹦来跳去,玩得热火朝天。这时,我的外孙循声掉转身去,忽闪着他那好似山间泉水一般清澈透亮的大眼睛,饶有兴致地看向他们。
“阿公,那是什么?”外孙使劲地摇了摇那只我牵住他的手,慢慢地往前走了两步,伸出手指着那棵银杏树,好奇地问道。我留意到,他对那被人工包裹着的树干充满着浓浓的兴趣。
“哦,那是园林工人为了使这些树木在寒冷的季节里,保持温度、水分,防止被太阳暴晒和移植时避免树干受到损伤所采取的保护措施,缠绕在上面的是金黄色的塑料绑带,里面是裹树毛毡。这样,它们就可以平安地越冬,健康地成长了。”
外孙抬起头,望着我,张开双臂比划了一下,稚声稚气地问:“会长得很大吗?”我告诉他:“会的。”他东瞧瞧,西瞅瞅,十分兴奋地自言自语:“哇,这么多树树,都会变得很大耶。”
“对呀,这里有这么多的海棠、女贞、山茶花,还有这一大片绿茵茵、软绵绵的草地,你觉得这座公园漂亮吗?”我微笑着悄声问道。
外孙不假思索地回答:“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