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头有座贞节牌坊，不知为哪位烈女而立，京官题匾“古井无波”。牌坊前是一片青石板铺设的开阔地，人们常在那儿夏夜纳凉、冬日取暖，久之成了周边居民的集散地。

　　“古井无波”对面是小马叔的大宅，他有一支金光闪闪的铜笛。

　　我第一次见到小马叔就在这座牌坊前，他手拿铜笛给一群半大的孩子教唱昆曲《牡丹亭》。孩子们头扎柳条，手舞柳枝跟着小马叔的笛声起舞：“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小马叔转调《皂罗袍》，孩子们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好一派歌舞升平景象。孩子们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小马叔那支铜笛格外光彩夺目，音乐是天国的语言，那古老的曲牌，那“千古绝唱”，那优雅的笛声，彷佛是先哲的璀灿星光在“古井无波”荡漾，在接吻这片青石地上的每个角落。

　　我第二次见到小马叔还是在这座牌坊下，他的脸上失去了昔日的光彩，伛偻着身体独自坐在“古井无波”下的石级上，脚前放了一块硬纸板，纸板上写着“懒汉”两字。我见周边无人，挨在他身边聊起家常。他告诉我，他的兄弟是上海名医，他的任务是在家乡照顾老母亲，因兄弟每月寄钱，生活无忧也就不下地了……一缕光照在小马叔那硬纸板后的铜笛上，金闪闪的。他怀里还露出半本带有工尺谱的《牡丹亭》手抄本。我抽出那支铜笛，沉甸甸的，问：“能吹一曲吗?”小马叔摇了摇头。我只得安慰他说：“没事，明年，你的宅院里一定会姹紫嫣红，牡丹盛开，我一定到你家，咱俩把酒问金樽，共赏三月牡丹。”

　　事隔多年，我受命建“汤显祖纪念馆”，想起小马叔，专程来到他的宅院。邻居告诉我：“小马叔已谢世多年，他是在抄那‘短命’的《牡丹亭》，棉衣掉进火盆也不知道，被活活烧死的。”我惊问：“那铜笛呢?”邻居说：“当废铜卖给收购站了。”我问那手抄本何在？答：早变成灰了……小马叔的宅院没有了姹紫嫣红，一片断井颓垣，只在园子的墙角有一二朵开败了的牡丹。我走出宅院，在“古井无波”前踯躅，想当年商小伶演《牡丹亭》猝死舞台，汤显祖为她写下传世诗章，今小马叔抄《牡丹亭》葬身火海。鸣呼！何处寻觅若士诗文，冥冥中远处传来昆曲《步步娇》，问：古城谁人吹玉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