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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飞过侵云岭

2010-09-03 10:00:05 来源: 中国遂昌新闻网 作者: □纪勤 编辑: 李晖

  遂昌的客籍名人,陈蝶仙算一个。这只姓陈的蝴蝶,一生著述丰厚,成就斐然,即便在姹紫嫣红的鸳鸯蝴蝶派队列中,也光彩照人,和张恨水、包天笑、周瘦鸥齐名,是当之无愧的佼佼者。

  近现代通俗文学史上,鸳鸯蝴蝶是一个重要的流派。他们有两个公认的特点:一是作者多以禽鸟昆虫为笔名;二是作品以言情为题材。这一群戏水于池塘、穿行于花丛的才子,虽然不为“五四”以后的新文学工作者所喜欢,却吸引了大批粉丝,具有相当的影响力。

  蝴蝶栖息山城遂昌,外界知之甚少。网上搜索陈蝶仙,资料很丰富,成百上千条,但对此几乎无人提及,颇为遗憾。地方志亦无记述。盖因民国前之版本,乃光绪二十二年(1896)编修,其时,陈氏尚未光临;民国之后,屡次议修,均未果;1996年编纂的新版县志,“人物”栏目多沿袭旧志,故有此疏漏。最早披露此事,是王馨一先生在《遂昌文史资料》第三辑上的介绍:

  清末宣统二年(1910),江苏泰兴人朱兆蓉任遂昌知县,邀请杭州陈蝶仙为幕友。时陈氏年仅32岁,但他的文名,却早已传播海内,而有钱塘才子之誉。他在遂昌虽然只有一年多的时间,但对地方文艺界的影响是相当深远的。

  ——《陈蝶仙在遂昌》

  王先生是遂昌文化界的老前辈,长期致力于人文历史之研究,颇多建树。此段文字,把陈蝶仙来遂昌的时间、缘由、所任职务、居留之长短以及对当地文化艺术的影响,简略地作了交代,应该是可信的。

  蝴蝶栩栩飞过,岂能毫无痕迹?

  陈蝶仙于清宣统辛亥年(1911),出版了一部诗文集《栩园芟剩草》,汇集了戊申庚戌间之作。书中录有《庚戌七月偕朱芙镜兆蓉赴平昌任舟次信笔》、《芙公以德配包者香夫人兰瑛平昌道中诗见示即景次原韵四首》、《自赤津岭渡长沙堰抵遂昌北界风景殊绝得律句一首》等诗,且在《续和花蕊夫人宫词》后记云:

  右八首成于辛亥元宵。时,客遂昌幕中,就所见邑庙景物,演为宫词。庙殿建筑,似王者居。岁逢灯节,阖城居民各献所有灯彩,悬之殿中,密无寸隙,燃烛不下数千支。元夜城乡行赛龙灯,多至数十起,最盛者灯长百余节,先后入庙敬神,彻宵不绝。仕女倾城,笙歌达旦,洵盛会也,特附志之。

  此记对遂昌元宵灯会之盛况,描摹生动,叙述有致,非亲历者,断无此神来之笔。

  陈氏对自己的遂昌之行,印象颇深,始终记在心里。1936年,他为友人何元杰的《骑射集成》作序,研墨展纸,稍事沉吟,便挥毫写道:“何君元杰,为予老友,盖儒将也。曩于宣统二年,予在遂昌幕中,为县令朱兆蓉氏主计……”闲话当年,心潮起伏,字里行间,流露了对故地和旧友的怀念之情。

  这些文字记载,散见于陈蝶仙的作品之中,一般的读者,可能并不注意。它和王馨一先生的介绍,互为印证。抑或,王先生的资料,似出同源,亦未可知。资料重复与否,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蝴蝶确曾鼓风振翅,飞过高高的侵云岭,在我的家乡遂昌,逍遥仙踪圆蝶梦,划下一道美丽的弧线。

  蝴蝶能飞多远?我在网上查了查,也没找到答案。这个问题看起来,只能先搁着,等以后有机会,再请教昆虫学家了。但陈蝶仙却行程数百里,从繁华的西子湖畔,来到贫瘠的微邑小县,屈就幕僚之职。

  遂昌幸甚!

  清宣统二年(1910)秋,芦花飞白,枫叶夹岸。一艘客船驶出杭城,扯满风帆,溯钱塘江而上。船头站立一位中年男子,身材颀长,戴一副金丝边眼镜,穿一件熟罗长衫,外罩一字襟马甲,手里拿着一把洒金画牡丹的团扇,虽然穿戴时髦,目光却似乎有些抑郁,一脸“落拓青衫顾影怜”的名士派头。

  他就是陈蝶仙。

  陈蝶仙(1879~1940)原名寿嵩,字昆叔,后更名栩,字栩园,蝶仙是他的号,别署天虚我生。他的生平,无须别人撰写,自己介绍说:

  生为月湖公第三子,钱塘优附贡生,两荐不第,而科举废,遂以劳工终其身。夙擅诗文词曲,而不自矜。生平但以正心诚意,必忠必信为天职。凡事与物,莫不欲穷其理以尽其知,故多艺,然不为世用,因自号天虚我生。

  杭州的陈氏故居,早已湮没无闻。后来居住的“蝶庄”,是他成名后自己建造的,不是祖上传下来的产业。他小时候,家境应该不错,自称“家有一粟园,夸作荣国府”,过着“园林当春开,酒边选歌舞。金鱼饲狸猫,银笼豢鹦鹉”的舒适生活。父亲虽为中医,在那个年代,能够有座宽敞的房子,听听歌养养鱼,恐怕已经不止小康人家了。

  他在这样的家庭之中,受到了良好的教育,擅诗词,通音律,很早就有了文名。15岁那年,写出了第一部长篇弹词《桃花影》。1895年任杭州《大观报》笔政。1900年长篇小说《泪珠缘》问世。1906年底创立并主编《著作林》社。据孙昌建先生考证,“在20岁之前,他已经写出了20部作品”。此时的陈蝶仙,著作等身,俨然已是文坛上的一只大蝴蝶,怎么会放下架子,应朱兆蓉之邀,为他打工,当一个小小的幕僚呢?

  幕僚:古代帅幕府中的参谋、记室之类的僚属,后亦泛称地方军政官衙署中协助办理文案、刑名、钱谷等公务的人员。他们和长官的关系比较密切,同长官一起进退,大多由长官自己聘请,具有政府官员身份,享用政府发放的俸禄,有点像现在领导身边的秘书长。这些人中不乏骚雅之士,比如,明代嘉靖年间的文豪徐文长,就当过浙江总督胡宗宪的幕僚,颇受礼遇。

  陈蝶仙的入幕,自然和“老板”朱兆蓉有关。朱兆蓉:遂昌末任知县,字芙镜,江苏如皋人(一说泰兴,存疑),工词翰,善抚琴,喜治印;其妻包兰瑛,字者香,一字佩棻,江苏丹徒人,德清俞曲园女弟子,作有《锦霞阁诗词集》。这一对贤伉俪,都是陈蝶仙的文坛好友。陈氏受其邀请,是朋友间的关照,似乎不存在“屈就”的问题。

  遂昌的神秘之感,可能对陈蝶仙也有吸引力。这座偏僻的山城,是明代戏剧家汤显祖的第二故乡。当年,汤公从流放地广东徐闻,来此任职,把一块不毛之地,变成了“长桥夜月歌携酒”的仙县。陈蝶仙作为曲坛高手,对此亦有耳闻。他想看一看汤公留下的遗迹,听一听小巷深处的箫声笛韵,或者,走一走汤公曾经行走过的道路,寻找创作的灵感。

  真正促使他遂昌之行的原因,乃是经济问题。1901年在杭州开设的销售书籍文具纸张的萃利公司,由于经营不善,出现了严重的亏损。他在《戊申岁暮次杨古韫先生见示原韵》一诗中注云:“是岁,予客海上。所设杭州萃利公司,为劣伙计败。往时食客如鸟兽散,无肯相助。为理,譬之牛羊犹未尽然。”损耗估计共达五万七千金,以致债务甚重,只好靠典当度日,连老婆的妆饰都变卖了。“穷年兀坐将成佛,排日催租大有人”。窘迫之状,让风流倜傥的蝴蝶,“露重飞难进”。此时,朋友请他去当公务员,无异于雪中送炭。他收拾一下简单的行囊,匆匆上了路。

  船在江中逆水上行,走得很慢。蓝天白云下,两岸青山缓缓后退,云树苍苍,一派《富春山居图》中的自然景色。陈蝶仙无心观赏,情绪依然有些低落,“独客闲愁藉酒浇,篷窗烧烛尽三条。夜潮不到闻家堰,江底鱼龙太寂寥。” (《庚申七月偕朱芙镜司马兆蓉赴平昌任舟次信笔》)他还没有从失败的阴影中走出来,但愿遂昌的水土,能够养人,疗治心底的创伤。

  蝴蝶飞飞,背井离乡,遥望前方,烟波浩淼,山水迷茫。陈蝶仙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泪光。

  遂昌古称平昌,始建于东汉建安二十三年(218),处钱塘江和瓯江上游,山高林密,赋寡民稀,乃“浙中最称贫瘠”之邑。

  陈蝶仙来到这里的时候,清王朝这辆破马车,已经千疮百孔,风雨飘摇。龙椅上的小皇帝,整天在御花园中,和太监捉迷藏。南方革命党人的隆隆炮声,和一个三四岁的孩子,有什么关系呢?天道循环,有始就有终,既然如此,开不动了,到站也罢。于是,全国各地的治安事件,此起彼伏,层出不穷。遂昌也不例外。这一年冬天,就发生了“赖驼子造反”之事。据《遂昌县军事志》记载:

  宣统二年(1910),遂昌石练赖启华(又称赖驼子)、西门吴乐黄忠法、北乡白益坞潘樟信、南乡骆村骆邦法等组织农会,反对清政府推行所谓“新政”借机勒索,聚集乡民数千,涌入县城,捣毁学堂、监狱及警察局。

  此事旋即被清政府调兵弹压,赖樟顺等三人死难。这是会党起事,还是一起自发的乡民暴乱?留给历史学家去研究。陈蝶仙在此事件中,自然站在官府一方。他的参谋作用,有自己的记载为凭:

  予乃设计允其详省奏请豁粮。于是匪众退驻大庙候信,及见飞骑赍文而出,执而搜之,则文中一如所请。匪众乃悦,出城啸聚于五雷山顶,殊不知详文旋自毁灭,别有密电在衣夹中也。越三数日,即有两哨官兵,由统领亲率而至。

  ——《骑射集成序》

  也就是说,陈蝶仙以假信骗过了赖驼子,调来官军。如果排除政治因素,就事论事,他还真是一个称职的幕僚。

  他在遂昌之职,并非地方主官,谈不上有多少政绩。但城隍庙会排解“抢戏班”风波一事,至今仍传为美谈。

  遂昌县城城隍庙,祀民族英雄史可法,香火鼎盛,庙会隆重。据王馨一先生记载,每年农历五月间,都要在庙内上演新戏,以祈消灾降福。此俗由城内各隅“头首”负责,轮流值年。但这一年,主持者预约的金华某昆班,被处州府官员以庆祝知府赵亮熙寿辰的名义,强邀而去,临时又难以另请班社。消息传来,群情激愤,舆论大哗。士民纷纷扬言,该年地方安全,惟值年是问。无奈之际,听说东乡关帝庙将有演出,即派人前往洽商,要求在城隍菩萨生日那天,到城里演一晚。然东乡人不肯答应,形成僵局。时日愈近,人心愈急。值年大南隅“头首”不得已召集隅内百姓,手执刀枪木棍,强抢戏班。东乡义民亦不甘示弱,执戈相向。双方势均力敌,械斗一触即发。此时,“陈蝶仙以政府幕僚身份,挺身而出,进行调解说服。由于他在遂昌群众中有崇高威望,便妥善解决了这一起严重纠纷。一场风波,始告平息。” (《陈蝶仙在遂昌》)

  陈氏的“崇高威望”,恐怕仅限于士大夫阶层,因为他更多的时候,仍然是一个骚人墨客。遂昌人说到他,津津乐道的是绿玉亭“鸣琴而治”之雅事。

  绿玉亭位于县城北隅兑谷包山下,由邑人包熺创建,原名绿漪园。明万历年间,汤显祖任遂昌知县,不仅以循吏治邑,兴农桑、重文教、除积弊、惩豪强,而且极力倡导地方戏曲活动。政务之暇,销缠于墨丝金骨之中,吟诗作赋,漫步踏歌,俨然以“仙令”自诩。他借绿漪园的清幽雅静,接待曲友,并写下了“非贪翠气影红妆,会与箫声摇绿玉”的诗句。绿漪园亦据此改名为绿玉亭。

  陈蝶仙颇得汤显祖遗风,从政之余,琴歌嬉戏,很快与戏曲爱好者结为知音。曲友崇拜其演唱技艺和昆腔韵味,纷纷要求组班习唱。但县衙乃理政办案之处,不宜鼓乐笙箫,镇日播扬。于是选择绿玉亭为教习之地,稍加修葺,即邀众人携酒放歌,演唱《临川四梦》等曲子,与民同乐。

  他的儒雅之风,让遂昌人深深敬佩。这个偏远的山城,和雍容华贵的昆曲,结了远亲近邻。一批批习唱者,来了,去了,其中有专程从乡下赶来的“十番”艺人。他们骨节粗壮的手指,摆弄着笙箫弦管。陈蝶仙不会想到,这些土不拉叽的山里汉子,若干年后,还有些名堂。他只是很开心,在这里,有那么多的知音,陪伴他度过一段寂寥的日子。

  绿玉有情,箫声不绝。如今,遂昌的昆曲十番,已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此俗始于何时,尚无定论;盛于清末民初,却是不争的事实。“写情寻梦怀汤令,继往开来仰蝶仙”,没有两位戏剧家的播种和耕耘,何来悠悠流淌的明清遗韵?

  蝴蝶功不可没。

  知县大人对他也是满意的。彼此惺惺相惜,面对清王朝最后一个多事之秋。虽然时局不稳,临近中秋,仍然摆了一桌酒席,共度佳节。“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席间,陈蝶仙感慨万千,挥毫写了一首诗:起舞中庭树影横,酒酣喝月使东行。莲华列幕招名士,竹叶开樽饷步兵。眷属神仙夸合璧,文章身价抑连城。张灯高会寻常事,客里周旋倍有情。

  ——《中秋席上芙公见和前韵即次奉酬》

  诗是乐观的,对朱兆蓉充满了感激之情。时艰势危,不如此又能怎样呢?生逢乱世,少年子弟江湖老,能够有一张桌子读读书、写写字,就不错了。这一年,诗文集《栩园芟剩草》付梓。他在“自序”中说:“惟戊申庚戌间所作,未尝录成卷帙,朋旧索观,无以相示,新年小暇,爰捡笥箧所存芟剩若干,汇录于左,以就有道正焉。”自己快要走了,那么,给遂昌留点东西吧。

  清宣统三年(1911)十月,武昌起义爆发。据新版《遂昌县志》记载:“十一月九日,革命党人徐鹤率光复军进驻遂昌。知县朱兆蓉捧印送缴。”陈蝶仙“眷属十余口,尤赖何君派兵护送出境,直至龙游,始告出险”,仓皇离开遂昌。

  我在遂昌县城北街兑谷包山下,踽踽独行,寻找陈蝶仙的遗踪。百年之前,一只蝴蝶翩翩飞来;百年之后,花间草丛,能否重现他的栩栩身影?

  这里,随着城镇范围的扩大,已成为中心地带,狭长的弄堂,民房鳞次栉比,成了钢筋水泥的夹缝,没有一点当年的影子。往昔的幽静,修竹迎风,被邻里喧闹和阳台上晾晒的衣物代替。绿玉亭亦倾圮多年,无迹可寻。心头的失落感,像初春的寒风,一阵阵袭来,频添凉意。

  名人遗迹的保护,是留住心中的一段幽香,留住时间深处的记忆。许多年来,一些原汁原味的人文景观,坍塌和湮没,令人痛惜。追慕前贤,感怀于斯,期待有一天,能够重修绿玉亭,还蝴蝶一个遮风挡雨之所。

  想起网上的一篇文章,写的是杭州藕香居,似乎也和陈蝶仙有关。作者说:“我常常有一种感慨,即,一种风物消逝,或者当事人已经惘然,甚至遗忘,而一个爱他的人,却深深忆念,其情之烈,也许旁人难以想象。”他的话,道出了我们共同的文化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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