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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显祖辞赋创作风格简论

2016-04-07 16:56:01 来源: 遂昌新闻网 作者: 编辑: 施伟谊

  摘要:本文以汤显祖的辞赋为对象,深入探讨风格特色及其成因,以期为汤显祖戏剧更深层次的研究提供借鉴与思路。文章认为浓厚的隐逸情结,喜大处着笔的创作倾向,晚明崇尚佛老的社会坏境以及“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士大夫风骨综合催生了汤赋的清旷风格;其博学多识、惊艳才情及由此蕴养出的强大自信使得其辞赋华美亮丽,又气韵生动、圆转流畅,形成流丽的风格特征;对新奇事物的关注以及隐藏在辞赋之下的对人间至真情感的追寻,使汤显祖的辞赋创作呈现出奇新的特色。

  作为明代著名的戏剧家、文学家,戏剧研究是汤显祖研究的主流,历来论著众多。然徐朔方先生说:“在明代三百年中,没有别的任何一位戏曲作家像他(汤显祖)那样受到后人的敬仰。但是在当年他却主要以词赋和古文倾动海内。”[1]近年来,随着对汤显祖研究的深入,其诗文亦逐渐进入研究者的眼界。然而对关于汤显祖的辞赋,虽有前人如姜书阁《骈文论稿》、马积高《赋史》等著作曾略作总结与评介,但直至当下,却尚未有人作过深入的研究。这可能是因为多年来学术界多讲思想性、艺术性,而认为辞赋乃辞章之道,“雕虫小技”;抑或是汤显祖辞赋之成就,完全被其戏剧的光辉所掩盖,以至于被人忽视和冷落。本文拟结合有关文献,对汤显祖辞赋创作特点作一探讨,以求教于大方之家。

  一、清旷

  汤显祖有浓厚的隐逸情结,晚年更是隐居乡里二十年,“翛然有超世之志”[2]。在友人眼中,汤显祖亦颇有隐者风范,《怀人赋序》中其友沈兼称汤“以子之姿,太清太宁之气也。”[3]交游也多“超世”之士,仅以赋序所提其友,就颇多魏晋之风,如“孙生(子乐)体素怀冲”(《池上四时图赋序》)。“孟弢本豫章之才子,……每聚远公之笑,自号栗里之人,白雪恒操,玄风再畼。”(《匡山馆赋为友人豫章胡梦弢作序》) “(沈)兼美鬓颜,有烟霞之致”(《怀人赋序》)。“(周无怀)中年好道,世叶凌夷,遂乃骨立于江潭,神销于路侧。”(《西音赋序》)又汤赋中词句亦多杂用释老玄理。如“七尺之有难无,一瞬之新易故”(《青雪楼赋》);“隔寻常之水,即是蓬莱”(《池上四时图赋》);“想尽者穷年,观冲者忘境”(《怀人赋》);“洗浮氲于自然,悟空明于一切”(《游罗浮山赋》);“物有去而欢迟,时有来而怨迫”(《秦淮可游赋》);“岂知事有所不可知,器有所不可守”(《西音赋》)。其写景体物多风、云、山、水、露、竹、柳、松、莲等隐逸物象,故其赋,尤其是小赋,多有出尘之色,淡泊之姿。

  然汤显祖博学多才,吕天成《曲品》云“汤奉常绝代奇才,冠世博学”[4]。故汤显祖运才于赋,便逞才使气,能在淡泊基础上,兴会拔高,形成清旷之风格。

  首先,这是因为汤显祖喜大处着笔,铺叙千变万化,又笔力豪赡,所谓“山阳兮崪,振衣兮下视”(《浮梁县新作讲堂赋》),俯观远眺,旷味顿生。如“处江山之清绝,入吴楚之空”(《浮梁县新作讲堂赋》)。“见白龙之时起,听云豹之潜号,搏空屏而晓滟,写石镜于寒皋,升降神阡,吐纳灵川,林冥冥兮欲雨,人飘飘兮似仙。”(《匡山馆赋为友人豫章胡孟弢作》)“泉淙淙而夜鸣,云英英而昼敷。清不可兮久留,澹容与以踟躇,山带氲而翠积,水帘波而素纡,营盘砥兮偃仰,蹙葩华兮喷嘘。”(《游罗浮山赋》)“楼台落日,山川出云。木怀阴而靡景,草含清而向曛。”(《秦淮可游赋》) “久畅意于江楚,恨缺游于匡山。将振策乎五老之嶻,维舟于落星之湾。倚九叠之屏风,看天池之雪湍。”(《高致赋》)等词句,在汤赋中到处可见。

  值得指出的是汤显祖赋多有应酬之作,如《匡山馆赋为友人豫章胡孟弢作》、《池上四时图赋》、《霞美山赋》等均为应邀所作之赋,依图而绘山水之景。这山林清美之景本就引人出尘,而作为审美观照主体的作者本身亦有清宁之气,因画面本身这一媒介之隔,再隔以绘图者本有烟霞之气,于是促成汤赋在模山范水上旷远的特点。如“红泉近构,紫盖遥通。浮霜剪桂,渍月扪松。”(《酬心赋》)“谷口兮流眺,水心兮残照,山中人兮何之,去沧波兮独钓”(《铜马湖赋》)等。

  其次,晚明佛道盛行,“士子好新说,以庄、列百家之言窜入经义,甚者合佛老与吾儒为一,自谓千载绝学。”[5] “万历而后,禅风浸盛,士大夫无不谈禅”。[6]汤显祖与佛门高僧达观交往匪浅,从其《五灯会元序》来看,禅学造诣相当精深。又汤显祖自署清远道人,在南京任太常博士时就完成了论述道教哲学的《阴符经解》,可见汤显祖于老庄之学亦相当精通。而赋家作赋,旁征博引,定然受其影响,于是多烟霞之姿,清旷之味生矣。最为出色者是《匡山馆赋为友人豫章胡孟弢作》中的一段:

  借禅林之一丘,构丹房于九转。逗骖鸾于石梁,寻飞鵞于敝艑。天门之松侧生,华峤之莲半卷。况复岩流自淸,药树恒荣。留半空之霜雪,隔浮世之阴晴。长风夜作,则万流俱响;晓鼯晨啸,则百岭齐应。朝饥则平湖上果,暝暗则弥山佛灯。

  《玉茗堂集》翠娱阁评本:“高深空寂之景尽矣。”所论甚佳,显祖所用禅林、丹房、骖鸾、飞鵞、天门之松、华峤之莲、霜雪、佛灯等佛道物象,常常本身就具有旷远灵动之味,经作者精心调构,更显清寂出尘,让人顿觉所处不似在人间,而有飘飘欲仙之感。

  形成汤赋清旷特色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汤显祖秉承“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儒士风范,“志意激昂,风节遒劲,平生以天下为已任”[7],不以个人得失为意。据《明史》本传可知,汤显祖会试时因拒绝张居正的拉拢而落第,直至张死后才中进士。入仕后又拒绝辅臣张四维、申时行的拉拢,放弃入翰林院,自放南京太常博士。万历十一年,上《论辅臣科臣疏》,得罪首辅申时行,被贬徐闻典史。後虽迁浙江遂昌知县,又因折罪势要而遭弹劾,于是归隐。《明史》评云:“显祖意气慷慨,少有志天下事。所交李化龙、李三才、梅国祯皆通显有建竖。显祖一发不中,蹭蹬穷老所居玉茗堂。文史狼籍,宾朋杂坐,俯仰啸歌,萧然意得。三才开府淮上,念其穷,遣书迎之。谢曰:‘身与公等比肩事主,老而为客,所不能也。’”[8]正因“不以物喜”,所以视权贵拉拢于无物,遂至“蹭蹬穷老”;又因“不以己悲”,所以操守自若,风清云淡,“俯仰啸歌,萧然意得”。又因“义仍才气兀傲,不可一世”[9],所以作赋逞才使气,虽转注于释老,隐性情于山林,以缓其才气,然越抑逾高,以臻旷远。

  二、流丽

  宋代孙何云:“唯诗赋之制,唯学优才高不能当也。”[10]指出辞赋与才情的密切联系,可以说,赋欲写得是否华丽,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作者的才情。汤显祖“五岁能属对,试之即应,又试之又应。立课数对,无难色。十三岁就督学公试,举书案为破,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督学奇之,补邑弟子员。每试必先其曹偶。彼其时于帖括而外,读诸史百家汲冢《连山》诸书矣。……彼其时于古文词而外,能精乐府、歌行、五七言诗;诸史百家而外,通天官、地理、医药、卜筮、河籍、墨兵、神经、怪牒诸书矣。公虽一孝廉尔,而名蔽天壤,海内人以得见汤义乃为幸。”[11]汤显祖在其《与陆景邺》中亦自称“弱冠,始读《文选》,辄以六朝情寄声色为好” [8]。在《答张梦泽》中自称“十七八岁时,喜为韵语,已熟骚赋六朝之文。” [8]汤显祖大才,赋承汉晋六朝,尽得其华丽之髓。所以沈际飞《赋集题词》称其“丽而可观”、“笔力豪赡”。其深厚的才学使得汤显祖在辞赋创作上有着强烈的自信,《豫章揽秀楼赋序》自云“一言均赋,敢居王子之先。”因此华丽亦是汤赋的一大特征。

  从篇幅上看,其《四灵山赋》、《游罗浮山赋》、《豫章揽秀楼赋》、《浮梁县新作讲堂赋》、《金堤赋》等,都在千字以上。最长的《豫章揽秀楼赋》更是洋洋近5000字,“规模宏阔,文采奔会”[12]。写法祖袭汉晋,文词华丽,尽极铺张渲染之能事。再如《游罗浮山赋》,华藻迭出,出神入化,将罗浮山描绘得极其壮观神奇;《青雪楼赋》则流光四溢,清新空灵,颇显“江海空明之气,风霞秀上之神”;《金堤赋》则规模宏大,声色兼有,穿插以神话、传说和典故,以彰显其优美壮观的环境和气势。

  谈论辞赋之丽,必言及用典。而成功地将典故本身意境与所表现对象完美融合,是汤赋在用典上的一大亮点。如“有美一人,在江之沱。”(《池上四时图赋》)“愁江上之清风,吹古人之白首,昨与予兮成言,归葺理其园亩。”(《西音赋》)“数椽之侧,十亩之间,杂莳花卉,周施楯阑,护西州之海棠,接东人之牡丹。”(《高致赋》)等等,均以简洁醇美的语句,组合成清空灵雅的意境,流露出作者恬淡悠然的高雅之致和情怀。细加品味,可发现这些词句巧妙化用《诗经》、《楚辞》、唐诗,可谓句句用典,引而待发。

  汤赋不但才高辞丽,而且气韵流畅。袁中郎评汤显祖云“实也旷荡士,快若水东注。”[13]此语点出了汤赋的另一特点:流畅。

  首先,句式多变,整中见散。汤赋以四六句式为主,然能运骈入散,在整齐的四六句中造出散文氛围,展示出作者娴熟的艺术技巧与功底。如《四灵山赋》中这一段:

  伯东稽首定墨,向尊而谋。曰大人宜书“四灵”,以祥千秋。仲熙献疑,三灵示休,龙则何居,请视其繇。伯东嘿然,以夷以踌。忽阡左之葱菁,见大书乎石屏。曰洞龙之出,为山之形。鳞甲指爪,片石咸星。告勿釆伐,以寿其灵。名旣宝于眉山,字如书于滁亭。盱鬼神其护持,旷日月而丹青。伯东惊喜,几不自制。父子昆弟,载酒往视。昔疑今信,四灵毕至。

  这段文字以四六言叙述友人父子发现“四灵”的整个过程,颇为生动,若重新标点,就是一段叙事极佳的小品。可见汤显祖功力深厚,其运散入骈,虽有逞才之意,然确实驾驭文字能随心所欲,信手拈来,妥帖允当。再如《西音赋》:

  春秋之羙辰,约远近之妙友。舟音多半日之挐,青驴有数歩之走。乍迎门而一笑,且入坐而开口。问近况之何如,并远亲之在否。墟集之屠鲜可具,庐落之果蔬自有。眼前之风物宜人,厨下之儿童应手。

  自迎门一笑,入坐开口,问近况远亲,享屠鲜果蔬,次序井然,虽多为六七言,然气韵流转,一气而下,读之如尺牍小品,清丽可人。

  其次,韵律随文而转,朗朗上口。现存汤赋皆押韵,且多换韵,虽韵脚较宽,通叶混叶音多见(据统计有24种之多[14]),但辞赋毕竟不是诗歌,汤赋能做到这种地步亦是严谨远过前人。值得指出的是汤显祖精通韵律,“颇能为偶语,长习声病之学”(《答马仲良》)[8],甚至能够以韵衬情,在流畅上口的同时,以和谐的音韵渲染衬托情感抒发。如《哀伟朋赋》通篇ang(eng、ong)韵,从音韵学角度来说,其韵发音部位靠后,声音长亮,宜抒发悲凉之情,这正与赋中表述饶伯宗、周无怀两位老友不幸之遭遇,三人之间离多聚少之遗憾,以及友人亡故后的悲伤等情感切合无间,读来韵远声伤,令人悲怆满怀,不禁潸然泪下。其下一段尤见感伤:

  忽周君兮见梦,俨颜髯之秀苍。指伯宗之旧居,望白云而歌商。呜呼已矣,其亡其亡!

  再次,能娴熟运用副词、连词,层层推进,形成波起云涌之势。如《愁霖赋》中连用况复、若乃、至若、又若等连词,一层接一层地渲染种种因阴雨连绵而造成的惆怅状态,如波浪之阵阵来袭,给人“怎一个愁字了得”之感。再比如《怀恩念赋》的结尾:

  祗加餐兮增叹,讵裁书而减慕。庶徼天兮惠来,望踟躇兮,泪横心而不能去。

  作者连用祗(只有)、讵(难道)、庶(期望)三个副词将自己一波三折的心理起伏展示得一览无余。

  最后,汤赋的流畅也与作者好用俚俗语有关。马积高《赋史》:“(汤显祖)语言上往往雅俗共陈,不拘一格,因而多数赋辞繁意少,造语亦常欠精炼。” [12]可谓一语中的,指出了汤赋好用俚俗语而造成“常欠精炼”的瑕疵,但也点出了其兼用俚俗语而使辞赋呈现出“不拘一格”的特色。正如马积高先生所言,汤显祖知识渊博,又好逞才,故其作赋如水东注,气势如虹,汤赋中的俚俗语往往是作者如水东注下携势而出的带出语句,使得作者所需表达的情感更加酣畅淋漓。如《嗤彪赋》:

  圆腰纎而胁息,艳斑摧而襞皴。抚之而亦喜,扑之而不嗔。似巨狸之扰足,若卑犬之纒身。偶循隅而吐喑,輙蒙呵而怆魂。昔有大虫之号,今有小畜之云。

  “昔有大虫之号,今有小畜之云”为俚俗语,于文意似有画蛇添足之嫌,删之更显文字之精炼;然在前文层层铺染下,此二句以俚俗语的形式顺势而出,对比鲜明地将行文气势与感情抒发推向高端,更能展示汤赋极为流畅的行文特色。其它如《奇喜赋》中“乃公得之而惊曰异矣,倾都闻之而喜曰幸哉。”《四灵山赋》中“殆峻发于我友伯东君太夫人之阡也。”皆是此类。

  三、奇新

  汤显祖写传奇,搜集小说《虞初新志》并作评析,可见其喜写奇人奇事;而且论文亦尚奇,其《合奇序》曰:“予谓文章之妙,不在步趋形似之间,自然灵气恍惚而来,不思而至。怪怪奇奇,莫可名状。非物寻常得以合之。”[8] 在辞赋中,也透露出这种尚奇风格。《大司马新城王公祖德赋序》云:“天有所不足,而阴助成岁功,阴阳之奇也。”认为奇事虽奇,有时不可捉摸,然其中总有道理。最有特色的是沈际飞评为“事奇”的《嗤彪赋》,作者写一虎因贪羊而为道士捕获,进而经道士驯养而尽失往日威风,竟与道士扑跌为戏,后为人守门,成为“娱宾”的工具。这一故事本身很具有传奇性,读之能给人耳目一新之感,再经作者刻意渲染更为精彩,成为汤赋的代表作品之一。赋中作者以浓墨重彩敷写道士驯养老虎的过程:

  于是道士欣焉,待旦及晨,举之于悬处,饿之以兼旬,待威神之委顿,任处置之纷纭。未陷头而拔须,先罥爪而剔蹯。捩权牙于巨斧,磨刺舌以疏巾。香泔变其肠胃,清水洗其喉唇。欲次第而施食,已随宜而致驯。初犹啖以碪肉,次则习以盘飱。或设以粰粒之余,或投以松芥之根。既苦饥而伏槛,敢择食以怼恩。

  通过饿、罥、剔、捩、磨、洗、啖、投等一系列动词,将驯养老虎的过程描绘得井井有条,竟无夸张铺叙,语气客观自然,读之如视科普纪录片,但作者刻意营造的逼真感,却进一步渲染出新奇的感觉。于是读者阅读心理能够接受老虎“遂乃改山林之性气”,并衍生出虎与道士扑跌为戏,为人守门,成为“娱宾”的工具这一新奇事件。作者还将虎在被驯化前后的神态进行了对比:

  夫何山中之一兽兮,受猛质于西旻。貌低团而项廷,鼻黝隆而齿龈。目斜匡而电烁,声据颔以雷殷。舌理粗而莝树,须锋横而猎人。爪含銛而卷曲,尾拂彗而维縆伸。咤形模其足怖,矧精威之绝尘。静啸而阴飚窣起,坦步则稠林自分。凛气候之相制,隐形势而见尊。

  作者从虎之貌、鼻、日、声、舌、须、爪、尾及精威与虎啸等方面而详细地摹写其声威,然而一旦被驯化之后,却又成为这样一副“柔弱”的模样:

  遂乃改山林之性气,狎鸡犬之见闻。遇夫人之下视,即弭耳而意亲。谅厓柴之已去,放野牧以逡巡。非止柔性,兼弱其筋。圆腰纎而脇息,艳斑摧而襞皴。抚之而亦喜,扑之而不嗔。似巨狸之扰足,若卑犬之纒身。

  前后形成鲜明的反差,进一步强化了本赋以奇为新的特色。马积高先生以为《嗤彪赋》的特色是讽刺。汤显祖《嗤彪赋》序云:“予独嗤夫虎雄虫也,贪羊而穷,以至于斯辱也。赋之。”赋尾又云:“谅如此而久生,固不如即死之麒麟。”不可否认本赋有所意指,然通读全赋及序,却见汤显祖铺叙毫无夸张之处,多为客观描绘,只说奇事,不及世情,故讽喻之色淡,传奇之味浓。其它如《大司马新城王公祖德赋》,铺叙也极有传奇色彩。至于《亭中有奇竹赋》、《哀黄生赋》等,皆系闻其奇事而作。

  其实,如作进一步发掘,我们发现,汤赋在对奇事的关注下,隐含着的是对是人间至情的普遍认同。《奇喜赋序》云:“余谓此盖人生殊喜惊怪奇特者矣,铺而赋之。”赋中云“物有所不可致,理有所不能诠。谓变盈其偶尔,亦与善而良然。”然后叙述友人丁右武,怀才不遇,两子聪颖异常,不料三年之内连丧,令人摧隤咽绝,痛不欲生,继而遗腹孙复殇,眼见祭祀子嗣断绝,令人几近绝望,然后又复得孙于民间,起欣喜于绝望之后,所谓“觉痛定而逾痛,骤喜来其亦喜。”极度的欣喜来自于罕为见闻的接连不断的痛苦打击之后,这些罕为见闻的接连不断的痛苦打击显然无法用常理来阐释,这便是“奇”,过程之“奇”突出了最终传承得祀的欣喜。此所谓事奇则情至。

  这与作者在《牡丹亭》所表现出的至情观有异曲同工之妙。《牡丹亭》中杜丽娘“情不知所起,一往而生”,甚至为情而死,又因情而复生,因至情而突破生死,演绎出一系列奇特的情节,至死不渝的情感与曲折奇特的情节完美融合,于是乎《牡丹亭》遂流传于千古。可以说《牡丹亭》是杜丽娘的至情不渝,推动着情节向曲折奇特方向发展,最终达到两者的完美融合。而《奇喜赋》则是反其道而行之,以一系列罕为听闻的接连不断的痛苦打击,来彰显最终传承得祀的欣喜。两剧一正一反,从两个不同方面阐述了事奇与至情之间密切的双向互动关系,为我们提供了汤赋尚奇的一个极好的例证。由此可说《嗤彪赋》恐非为了讽喻世事。上文云汤显祖“志意激昂,风节遒劲,平生以天下为已任”,终其一生,却未能一展抱负,然至老亦未丧失其本性。由是知其创作《嗤彪赋》的真实意图恐在于借嗤彪,以申其宁可玉碎而不废气节的不渝至情。这也为我们了解作者写作《哀黄生赋》《哀伟朋赋》、《疗鹤赋》等赋的情感缘由提供了契机。

  其次,汤赋尚奇,还表现在题材的开拓上。《感宦籍赋》以宦籍为题材,概述了明代官制情况和推选考课的方法,然后对入仕途径作了详细的描绘,接着在对官场各种荣辱无定情况作了列举后,又对贤臣奸安佞宠辱颠倒的现状进行描述。汤显祖并未作任何夸张,铺陈时亦无感情色彩,只是真实地加以记载总结,但却在拓宽赋的表现范围的同时,让我们对明代的官场有了更为全面深刻的认识。

  最后,论及汤赋,必言及其序,可以说,汤赋之奇亦表现在其极佳的赋序上。在其现存的三十二篇赋中,用到小序的就有二十六篇,可见小序在汤赋中的重要作用和地位。汤赋中的小序,或交代创作缘起,与赋互为补充,相得益彰,如《庭中有异竹赋有序》、《匡山馆赋为友人豫章胡孟张作有序》、《池上四时图赋有序》、《酬心赋序》、《浮梁县新作讲堂赋序》、《西音赋序》等。或独立成文,自成体系,某种程度上与赋文争奇斗艳,甚至序佳于赋,如沈际飞评《大司马新城王公祖德赋序》云:“序,叙事佳似有此序可无此赋”;评《豫章揽秀楼赋有序》云:“序,事详致尽。”其它如《奇喜赋》、《哀伟朋赋》、《霞美山赋》、《四灵山赋》、《游罗浮山赋序》、《哀黄生赋序》等都是骈散结合的佳作。现以《匡山馆赋为友人豫章胡孟弢作》为例作管锥之析,其序曰:

  孟弢本豫章之才子,慕匡仙之旧庐,结架山颜,逶迤云貌。每聚远公之笑,自号栗里之人。白雪恒操,玄风再畼。余嘉其志包字宙,为赋所居。

  这一篇赋序,以散笔行之,简单交代了作赋缘由,及匡山馆主的性情、喜好,清新流利。虽内含骈俪,却浑融无迹,读来使人顿觉山林之气四溢,而仰慕之情立生。

  综上所言,汤显祖的辞赋以清旷、流丽和奇新而见长,艺术成就高,成为晚明辞赋的重要代表,也为汤显祖赢得了巨大的名声。钱谦益在《列朝诗集·丁集中·帅思南机小传》中云:“义乃晚岁以词赋倾海内。”[8]只是因为汤显祖在戏剧创作上的巨大成就,掩盖了其在辞赋写作上的光辉。而必须指出的是汤显祖戏剧创作与其辞赋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祁彪佳《远山堂明曲品》论《紫箫记》曰:“工藻鲜美,不让《三都》、《两京》。” [15]正因为汤显祖学优识高、才情绝代,故其辞曲笔力豪赡、奇新夺人,为其戏剧大为增色。因此,加强汤显祖辞赋的研究,亦能期待为汤显祖戏剧更深层次的研究提供借鉴与思路,也有助于世人更全面深入地了解汤显祖及其对晚明文学的贡献。


  


 

  [1]徐朔方.论汤显祖及其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1.

 

  [2]陆应阳.广舆记(卷十三) [O]//方志著录元明清曲家传略.北京:中华书局,1987:91.

 

  [3]本文所引汤显祖辞赋及前人点评皆出自徐朔方辑注《汤显祖全集》,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99版,下文不再标注。

 

  [4]吕天成.曲品校注[M].北京:中华书局,1990:34.

 

  [5]顾炎武.顾炎武文选[M].苏州:苏州大学出版社,2001:178-179.

 

  [6]陈垣.士大夫之禅悦及出家第十[M]//明季滇黔佛教考(卷三) .北京:中华书局,1962.

 

  [7]杨安邦.汤显祖交游与戏曲创作[M].南昌:江西高校出版社,2006年:303.

 

  [8]汤显祖.汤显祖全集.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99:2586、1436、1451、1516、1138、2598.

 

  [9]陈田.明诗纪事[M](万有文库本).北京:商务印书馆,1936:2157.

 

  [10]浦铣.历代赋话校证[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7:346.

 

  [11]邹迪光.汤义仍先生传[O]//汤显祖资料汇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81.

 

  [12]马积高.赋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545、545­-546.

 

  [13]袁宏道.袁中郎全集[M].上海:世界书局,1935年:12.

 

  [14]杜爱英.汤显祖诗赋(赞)用韵考[J].徐州师范大学学报,1999· 2

 

  [15]罗超、龚兆吉.文史英华·文论卷([M].长沙:湖南出版社,1993:4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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