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肖靓 王巷扉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四百年一梦间。当惠风掠过山城上空，只听《牡丹亭》那熟悉的唱腔，依然清丽婉转，令人痴醉。

　　穿越400年时空，在汤显祖为政五年及酝酿创作《牡丹亭》的遂昌，那份发轫于民间的“汤公情”，早已演化为传承、弘扬优秀传统文化的底气和自觉，融入了遂昌的山水间。

　　2015年，国家主席习近平在伦敦市政厅发表演讲时提出，汤显祖与莎士比亚是同时代的人，他们均在1616年逝世，明年是他们逝世400周年。中英两国可共同纪念这两位文学巨匠，以推动两国人民交流、加深相互理解。

　　自2006年以来，遂昌已成功举办了六届汤显祖文化节。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由小城遂昌发起并承办的2016浙江遂昌汤显祖文化节暨汤显祖—莎士比亚逝世400周年纪念活动，不仅包含踩街戏曲节目、班春劝农、缅怀仪式、戏曲之夜等丰富的内容，而且与莎士比亚故里英国斯特拉夫德市的再度携手，定将在两地掀起一场前所未有的文化热潮，引来世界目光。

　　遂昌县委书记杜兴林说，这并非一次偶然的“牵手”，而是一场水到渠成的“重逢”，更是一段“不解之缘”。

　　“缘起”

　　“我只怕盛宴易散，良会难逢。”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距今400多年前，在欧亚大陆的东西两端，英国文艺复兴时期杰出的剧作家、诗人莎士比亚和中国明代戏剧、文学大家汤显祖，分别在自己的传世名著《罗密欧与朱丽叶》和《牡丹亭》中，发出了昭华易逝的感慨。

　　历史总是充满机缘巧合。汤显祖和莎士比亚同年仙逝，他们留下的宝贵遗产，从此成为人类共同的精神食粮。2000年，两人同时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百位历史文化名人。2016年，正好迎来这两位戏剧大师逝世400周年纪念。

　　2010年至2014年期间，遂昌曾4次组团访问莎翁故乡英国斯特拉夫德市，并与浙江昆剧团合作，两度将《牡丹亭》带到当地演出，而英国莎士比亚出生地基金会会长戴安娜?欧文等人，也早已是每两年举办一次的遂昌汤显祖文化节上的常客。

　　在这一切机缘巧合的源头，则是400年前，汤显祖与遂昌的那一段情。一个人、一座城，400年，在让人感慨文化力量的坚韧绵长之外，也不禁赞叹遂昌这个小县城对文化传承的定力与睿智——早在1984年，遂昌就成立了汤显祖研究会，并于1995年建立汤显祖纪念馆。

　　明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汤显祖赴任遂昌知县。他来遂昌后，把昆曲传到遂昌，在民间形成演唱昆曲的传统。而作为昆曲演奏形式的遂昌昆曲十番，以笙、笛、云锣、檀板、扁鼓、梅管、双清、提琴(提胡)、三弦等乐器组合演奏，以汤显祖《牡丹亭》中的曲牌为主的演奏内容，独具一格，在全国罕见。

　　时至如今，在遂昌乡间的一些普通百姓，至今仍完好保存着以工尺谱记谱的昆曲十番曲谱，一些年逾古稀的农民现在仍能悠然地演奏《牡丹亭》曲牌。

　　可以说，遂昌经历是汤显祖人文思想的成熟期，亦是创作巅峰期。汤显祖曾言，“一生四梦，得意处唯在牡丹。”因有遂昌，才有“牡丹”。他称遂昌为“仙县”，在此兴教办学、班春劝农、灭虎除害、纵囚观灯，其倡导的“山清水清、官清吏清、劝学劝农”思想，对当下的生态文明、政治文明、社会文明实践仍具借鉴意义。万历二十六(1598)年秋，他辞官离开遂昌半年余，《牡丹亭》便付梓了。

　　《牡丹亭》一出，“家传户诵，几令《西厢》减价。”其作品呼唤个性解放、人生自由，处处闪烁着人性光辉、理性思考。其后，《牡丹亭》几成昆曲代名词，被誉为中国戏曲史上的“四大名剧”之一，四百年来历演不衰。可以说，汤显祖及《牡丹亭》是遂昌乃至浙江的重要文化代表。

　　近年来，汤公“浙里情”的经典化、大众化、国际化之路，正是以这座“仙县”的清秀起舞为原点。几分婀娜，几许轻盈，却也如汤显祖笔下的杜丽娘一样，“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缘续”

　　“山也清，水也清，人在山阴道上行，春云处处生；官也清，吏也清，村民无事到公庭，农歌三两声。”这是汤显祖任遂昌县令时，对当地政治、生态环境的褒奖。

　　遂昌没有辜负这位伟人的期望，充分认识到了这份“文化遗产”的巨大价值。遂昌一边深度开发汤公文化，一边着手打造文艺精品，还致力于深化学术研究，加强文学创作，将汤显祖文化充分融入城市建设和产业发展当中。

　　早在2004年，一份颇具前瞻性的《汤显祖文化发展规(2005-2016年)》的推出，为汤显祖文化的建设绘就了清晰蓝图。短短几年间，遂昌建起了昆曲十番传承学校，成立了古乐坊和国遗文化表演公司，积极打造中国汤显祖文化研究中心，成功推动汤显祖文化参与国际交流。

　　细心之人不难发现，在遂昌这座不到23万人口的小县城，人们随时都能被一些名称所吸引：汤显祖纪念馆、戏曲公园、汤公园、牡丹亭路、汤公大道……除了建于1995年的纪念馆，其余几处包括高速出口的文化墙，都是近两年展示“汤公文化”的新窗口。

　　比如，近年来，遂昌县根据汤显祖的劝农场景进行了进一步地挖掘、整理，恢复了当时劝农的盛景，形成了具有深厚文化内涵和浓郁的地方特色大型优秀民俗活动班春劝农。遂昌昆曲十番和班春劝农因其历史文化底蕴深厚，先后于2008年、2010年入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

　　这段时间，汤显祖戏曲小镇项目现场一派热火朝天。今年，浙江省委书记夏宝龙在选择浙江100个特色小镇时为遂昌选定“遂昌汤显祖戏曲小镇”。

　　据了解，汤显祖戏曲小镇规划位于遂昌县西南角的城乡结合部，距离县城3公里左右，总规划面积3.6平方公里，核心区建设用地1平方公里。以汤显祖戏曲为灵魂，以打造“戏曲养生的福地、戏曲体验的乐地、戏曲爱情的圣地”为基调，以“一山一水一泉”为主要项目载体，将汤显祖戏曲小镇打造成汤莎国际戏曲文化交流的标杆。

　　遂昌县委县政府领导表示，遂昌的每一个举动，不仅让山水更灵动，城市更生动，也想通过这些融入当地日常生活的滋养，让汤公的人文精神进一步深入老百姓的心里。这也是小城遂昌在打造文化品牌上的“大气宣言”。

　　受遂昌浓厚的汤公文化影响，2011年底，青春版《牡丹亭》总策划、著名作家白先勇赴遂昌传播昆曲艺术，央视著名主持人撒贝宁对此进行专题采访报道，并在CCTV-1《首席夜话》播出，对扩大遂昌汤显祖文化产生了重要推动作用。

　　白先勇决定把“昆曲浙江之旅”的“点睛之笔”落在遂昌，杜兴林欣喜之余也有些“意外”：“看来，对汤显祖文化的传承和发展，早行一步，多做一些，都是值得的。”

　　就在2011年的这一趟遂昌之旅中，白先勇在石练镇观看完民间昆曲十番表演后，他问了县委书记杜兴林一个问题：“遂昌虽是汤显祖人生旅途的重要一站，但毕竟只有短短五年，为什么他留下的文化遗产，在这里被传承、发扬得那么好呢？”杜兴林只用了一个字作答：“缘”。

　　“缘涌”

　　这段时间，遂昌山城好不热闹，到处是排演节目的场景，《牡丹亭》那熟悉的唱腔传遍山城各个角落。节目排练和项目推进只是一部分，还有环境整治、志愿者服务、安全保卫、学术研讨等工作都紧锣密鼓进行，节日未至，氛围已十分浓厚。

　　这段不解之缘在遂昌民间涌动。近几年来，遂昌根植乡村，植根校园，推动汤公文化由“阳春白雪”走向乡间柴扉、寻常人家、少儿心间，构建起了覆盖城乡村校、老中青少的传承体系和传承队伍，人数近三千人。

　　对外，2012年汤显祖文化节以“汤显祖出国、《牡丹亭》回家”为主题，将昆曲《牡丹亭》送到英国成功上演，将所有剧种《牡丹亭》汇聚遂昌集中展演。2014年，通过开展“万人齐唱牡丹亭”等活动，昆曲《牡丹亭》在全县得到普及。历次活动期间，均有英、美、新、韩、香港、台湾等国家和地区的专家学者前来交流，也吸引了新华社、人民日报、中央电视台等媒体聚焦遂昌。

　　对内，遂昌县实验小学校园中，“汤公”也无处不在。校长鲍宗武告诉记者，作为“遂昌县汤显祖文化传承学校”“浙江省非物质文化校园传承教学基地”，全校近2000名师生人人会唱昆曲，昆曲艺术团、十番传承队组建几年来，共有1300多名学生接受了培训。每年暑假，学校还会组织“牡丹亭”之声夏令营，邀请省内著名昆曲表演艺术家前来指导。

　　“注意眼神……很棒……”前两天，中国青年歌唱家祖海赶往遂昌，为汤显祖主题歌曲拍摄MV，在汤显祖纪念馆，实验小学昆曲艺术团的小演员们凭借扎实的基本功，很快融入角色，配合摄制组顺利完成了MV的相关取景拍摄。

　　同样的曲牌，用悠扬的笛声演绎，却别有一番滋味。那是在石练镇淤溪村石坑口自然村，一阵清音远远地传来，早已把在进村的岔道上迷路的游人引到了村口树下。

　　石坑口村的昆曲十番队组建于2000年，由四五位十番老艺人口传。14位队员平时各忙各的，但只要有演出任务，便放下手中的活计，背上乐器，聚到一起，用48岁的云锣演奏者赖家富的话说，“曲谱、词都在心里面嘞，想忘都忘不掉。”

　　但2001年的那个夏夜，还没把《游园》的曲牌全部学完、合奏起来稀稀拉拉的赖家富等人，站在来遂昌参加中国汤显祖研究会首届年会的专家学者面前，可没那么自信。“石练农民用通俗简朴的形式演奏《牡丹亭》曲牌，是不可多得的‘活史料’，应加强抢救和保护。”15年来，赖家富把一位专家的话牢牢记在心里：“祖辈的东西，不能断在我们手里。”

　　一个小山村，两项国遗。昆曲十番和班春劝农，带着远古的体温，在当下绽放生机：“春鞭打响，春牛下田，春色满园……”伴随着清丽悠扬的十番古乐，“遂昌县令汤显祖”向赶着春牛的农民赏酒、赠春鞭……今天，这个始于400年前的明代班春劝农场景，成为遂昌县石练镇淤溪村一景，演了又演。

　　这是文化对民间传承者的殷殷期许，也是一座小城对一种精神的默默延续。